年关将至,整座南京城都弥漫在节日的喜悦中,唯独朝政百官愁眉不展。
党争的升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最初大家跟着起哄,本质上是为了向内阁施压,希望能够分得更多的权力。
早在数十年前,江南地区就出现了限制君权的思潮。
在南方士林圈子里流传很广,只不过大家也就当一笑谈。
当时皇权正处于鼎盛时期,大家私底下吐槽几句还行,没人敢真给搬到朝堂上。
随着国势的衰落,情况渐渐发生变化。
指望代代诞生明君,祖坟的青烟冒干,怕是也做不到。
既然无法保证皇帝素质,那就想办法限制皇权,从而让帝国永续传承。
作为既得利益者,大家也可以跟着一起永享富贵。
永宁帝的瞎折腾,为这一中心思想传播,创造了有利条件。
百官废帝之后,就有士子向内阁兜售“限制皇权的理论”,并且获得了部分朝臣的支持。
其中最大的支持者,就是江南士绅集团。
如果一直国泰民安,让上一届内阁连续执政十几年。
到了皇帝亲政时,为了避免自己遭到清洗,没准那帮阁臣真能搞出“大虞版的君主立宪”。
勋贵系联合朝中各派,对江南士绅集团的打压,让这轮限制皇权运动走向底谷。
辽东军的造反,更是让“限制皇权运动”破产。
随着朝廷南迁,情况又渐渐发生了变化。
大家猛然间发现,现在大虞朝的局势,同之前的情况差不多。
同样是君主年幼,同样是内阁辅政。
倘若想要限制皇权,现在无疑是最佳的机会。
一旦等小皇帝成年,再想推动这一运动,那就不可能了。
况且内阁诸公,也有动力去推进此事。
如果能制定规则,削弱皇帝的权柄,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朝堂上的辅政内阁众人,其次才是朝中百官。
毕竟,在过去的几千年里,皇权和相权的博弈,就从来都没有停下来过。
想法是离经叛道了一点,可架不住里面蕴含的利益太大。
本以为是共赢的事情,结果推进到了内阁,却碰了一鼻子的灰。
倒不是几位阁臣坚决维护皇权,而是眼下的局势,根本不适合这么干。
权力散出去容易,想要重新收拢起来,却是难如登天。
本来朝廷就有些压不住地方势力,倘若再打破了皇权的神圣性,就更拿地方督抚没辙了。
光赋予了官员们更大的权力,却无需承担相应的义务,正常人都知道这种玩法无法长期持续。
内阁的担心是从全局考虑,但对官员个体来说,明显不这么想。
在他们看来一旦捣鼓出新玩法,把皇权关在笼子里,大家就立于了不败之地。
无论怎么贪腐,都不需要担心掉脑袋。
捅出再大的篓子,也能靠人脉关系运作解决。
凭借先发优势编织起来的大网,只要大虞朝存在一天,他们的荣华富贵就享之不尽。
倘若某一天把帝国玩儿崩了,大不了换个皇帝继续。
用这套不完整的理论,忽悠开国君主有难度,但后面那么多皇帝总有几个脑子不好的。
内阁不愿意冒险,让限制皇权派倒向了地方督抚。
一项重大政策的推动,除了走中央路线外,还可以走地方路线。
自下而上的改革,难度虽然大,可终归有成功的希望。
站在这些官员的角度看,他们觉得这项改革一旦成功,帝国将获得封建地主集团的大力支持。
眼下衰落的国势,将随着统治集团的重新团结,得以浴火重生。
至于深层次的社会矛盾,因为涉及到了自身利益,大家还是选择性的看不见。
……
“四川巡抚、福建巡抚、湖广巡抚、云南巡抚、贵州巡抚,联名上奏抵制朝廷的人事调动。
江西巡抚、浙江巡抚、南直隶巡抚,虽然没有明确站出来反对,但也提出了自己的顾虑。
武将轮换,同样遭遇了挫折。
各地将领找出了一堆的理由,否定了朝廷的人事调整。”
贺正则脸色阴沉的说道。
自李牧卸任首辅之后,这还是内阁主导的第一次大规模人事调整,结果就遭到了当头一棒。
不光内阁的声望受损,负责主管人事任命的吏部,更是被架在了火上烤。
吏部的调令,无法决定官员的去向,这还是大虞朝开国以来的第一遭。
以往的时候,就算有官员不满朝廷的人事任命,也就私底下搞点儿小动作。
把事情摆在台面上,公然和内阁进行对抗,在之前是完全无法想象的。
偏偏这些人一个个手握实权,没有足够的理由,内阁也不能轻易动他们。
“预料之中的事情,土皇帝当的好好的,谁愿意轻易离开老巢啊!
我们进行的人事调整,看似符合规定,可本质上还是调虎离山。
以那帮老狐狸的见识,很容易看破我们的谋划。
只是没想到这帮家伙,居然敢直接跳出来,公然和朝廷唱对台戏!”
史清尘语气平静的说道。
相较于其他阁臣,他这位监管兵部的主官,遇到的类似场面要更多一些。
早在围剿白莲教叛乱时期,前线的官军就经常对朝廷阳奉阴违,选择性的执行命令。
只不过这些问题,都被一封封捷报所掩盖。
战场上瞬息万变,前线将领随机应变,理论上完全说的通。
有显赫的战绩在手,朝廷也不好说什么。
后续随着勋贵系的做大,逐步在朝堂上占据了优势,又对这些不起眼的旧账,重新进行了定义。
黑历史彻底被洗白,当年的抗命,反而成了一段佳话。
不过这种事情,既然开了一个坏头,那么就会有二、三、四、五、六……
发生的次数多了,就要就成了常态。
“人事调动失败,那么我们之前的谋划,也丧失了意义。
短时间内,各方被人事调整吸引了目光,可要不了多久他们又会把火力对准‘还都京师’。
朝野上下的舆论,对我们非常不利。
如果强行按下此事,恐怕没法给各方交代!”
柏锦文忧心忡忡的说道。
能够到北京祭天,肯定比在南京好。
哪怕大虞采用的是双首都策略,南京城扮演的终归是陪都角色,政治上的号召力始终差了北京一筹。
礼部在这个问题上,处境非常尴尬。
作为主管礼仪祭祀的衙门,他们支持定都南京,本身就是在和礼制对着干。
不过身份决定立场,这是官场的常态。
如果他只是礼部尚书,那肯定是带头上书,要求还都京师的带头人。
可现在柏锦文的身份先是阁臣,其次才是礼部尚书,政治上自然要优先全局战略。
“压力再大,也必须坚持。
如果还都京师,光每年的国防投入,最少要增加一千五百万两白银。
倘若北虏南侵,朝廷的军费开销,还会增加的更多。
何况北方各省的重建,也需要大量的钱粮投入。
短时间内,朝廷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粮。
相较于盲目还都,不如留在南京积攒实力。
至于北方各省,我们只要配合安南都护府的移民工作即可。
当地的人口减少了,需要朝廷投入的赈灾粮、战后重建经费,自然就少了。
以当下北方疲惫的经济,估摸着北虏都没心思去劫掠!”
万怀瑾一脸严肃的说道。
大虞朝的家不好当,尤其是执掌钱袋子的户部,总是感觉钱粮不够用。
从永宁帝继位开始,朝廷的财政就没有出现过盈余,赤字已经成为了常态。
为了削减钱粮开销,连宗室、勋贵、各地官员的俸禄,户部都经常拿宝钞糊弄。
幸好大家没指着俸禄吃饭,否则非得被饿死不可。
在这一过程中,最惨的就是底层宗室。
受宗室管理制度的约束,他们能干的事情不多。
当初分家的时候,本来就没有分到什么产业,就指望朝廷的俸禄活命。
当宝钞代替现银后,俸禄就约等于废纸。
为了活命,许多宗室子弟不得不找关系,把自身的宗室户籍变成民籍。
面对沉重的财政压力,无论皇帝还是大臣,对这些小动作视而不见。
以至于短短十几年时间,大虞宗室人数就从巅峰时期的八十余万,锐减到了不足十万人。
并且这个数字,还在持续下降中。
当然,减少的只是衙门在册人数,真实人口减少没有这么夸张。
宗室子弟再怎么落魄,也有几门显赫的亲戚。
或是卖身到王府为奴,或是靠亲戚介绍获得一份谋生的差事,实在是不行还能加入到移民队伍中。
相较于普通百姓,他们的整体生活,还是要好上一丢丢。
削减预算,都做到了这份儿上,节流之路基本上算是走到了头。
开源,听听就好了。
除了前面勋贵系强势的时候,强行搞了一波税制改革成功外,后续采取的措施均以失败告终。
见海上贸易暴利,朝廷也组织过船队下南洋。
生意是做了不少,结果到了年终盘账的时候,却亏的一塌糊涂。
不是丝绸发霉,就是茶叶受潮,又或是瓷器被风浪打碎。
甭管朝廷信不信,反正官方组织的出海贸易,最终以失败告终。
赔钱的不光是贸易,就连大名鼎鼎的织造局、官窑,也都成了赔钱货。
大大小小的矿山,更是赔的一塌糊涂。
几度追查无果,朝廷只能被迫歇了开源的心思。
收入无法增长,但支出却在持续增加。
无论是否愿意接受,大虞在各地统治成本,都在持续上升。
在这种背景下,放任李牧招收移民,成了内阁解决内部矛盾的唯一选择。
人口少了,分资源的人减少,社会矛盾也会相应缓和。
后遗症就是大虞的土地兼并,变得越发严重。
哪怕朝廷出手清洗了江南士绅集团,也只是暂时遏制住了土地兼并浪潮,并没有改变其内核本质。
等新的利益集团形成,他们还是会延续之前的老路,继续玩儿兼并。
没有办法,统治集团膨胀的速度,远超百姓创造财富的速度。
在讲究多子多福的时代,谁家都不生几个孩子,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一些权贵之家,甚至搞出了几十个儿子。
总不能父亲是权贵,到了下一代,就让他们直接去吃土吧!
要保障他们的舒适生活,那就必须攫取更多的资源和财富。
相较于发展其他产业,土地是农耕时代,最稳健的资产。
没有底气去解决本质问题,那就只能努力维系现状。
现在的内阁纯粹一群糊墙匠,大虞朝这座破屋子,哪里漏风他们就去补哪里。
……
缅甸王国。
“怎么才这点儿人?”
看着眼前的雇佣兵队伍,缅甸王一脸不爽的质问道。
为了对抗安南都护府,缅甸王国可是征召了数十万大军。
作为盟友的欧洲殖民者,居然才派出了一支千余人的队伍,并且还是要付钱的。
如此小家子气,让他很难相信,这是欧洲盟友的全力支持。
“陛下,欧洲路途遥远,这些只是来自殖民地的援兵。
后续的援兵,现在还在路上,预计总兵力不会低于万人。”
荷兰代表犯登伯格,一脸严肃的回答道。
对殖民帝国来说,能在海外投入一支万人部队,绝对是当下的大手笔。
为了凑齐这支队伍,还是几大殖民帝国合力。
若是光荷兰王国,能派出一支千人部队增援缅甸,那都算是大手笔。
可惜东西方世界,对大手笔的定义,那是截然不同的。
缅甸王国的地理位置特殊,身边的两个邻居,都是巨无霸帝国。
无论是大虞帝国,还是莫卧儿帝国,都能轻松动员几十万部队。
这帮来自欧洲的殖民者,一开始就傲气十足,以至于缅甸王把他们当成了和这两个巨无霸帝国的同层次选手。
就算劳师远征,也不需要他们从国内解决后勤。
一家派出几万部队过来帮忙,总不算过分吧!
当心理预期和现实差距悬殊,落差一下子就产生了。
“犯登伯格爵士,才一支万人部队,这规模未免也太小了。
要知道在收到大虞入侵的消息后,我们派人游说莫卧儿帝国,人家都答应派出十万援兵。
作为最真挚的盟友,你们总不能连一个邻居都比不上!”
缅甸王的话,搞得一众欧洲殖民者很是尴尬。
从欧洲大陆派出十万大军,到亚洲打一场和他们没有直接利益关系的战争。
谁敢向国内提出这样的建议,估摸着要被国内的贵族老爷当疯子处理掉。
哪怕是五家分摊,平均下来一家也得出兵两万。
不列颠、法兰西和西班牙,这种欧洲大国,咬咬牙还能勉强承受。
荷兰和葡萄牙这两小国,在本土的常备陆军总兵力,都没有两万人。
理论上来说,可以使用雇佣兵。
问题是这种奇葩任务,愿意接单的雇佣兵团都没几个。
纵使有人接单,那也要支付高额的溢价,缅甸王国根本雇佣不起。
“陛下,虞朝人有句古话说的好,兵贵精不贵多。
别看眼前这支部队才一千余人,在战场上他们能够击败十倍于己兵力的敌军。”
安东尼奥开口解释道。
眉宇间的不屑,还是暴露了他对缅甸王的鄙视。
只知道关心军队数量,完全忽视了质量问题,这是典型的土著思想。
一万欧洲殖民联军,要打大虞朝有难度,可是和缅甸王国这种区域小强碰一碰,还是有资格的。
如果不是有共同的敌人,他才懒得和这种土包子废话。
“但愿如此吧!”
缅甸王一脸不爽的回应道。
内心深处,他对这些欧洲盟友的期待值,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见过吹牛逼的,他就没见过这么恬不知耻的。
在战场上击败十倍的敌军,还真敢说啊!
作为邻居,虞军的战斗力,他们可以领教过的。
没有数倍的兵力,前线将领都没有发起进攻的勇气。
正好让这些西洋人去碰碰,让他们知道厉害,省得这么傲娇。
复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