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神坛之上,万丈金芒散去,当照得天地之间,黑夜如白昼的日光收敛。
朱雀山的众生,便以肉眼,见到了一尊前所未见的“神君”的模样。
这似乎是一个“孩子”,恰如天地初生之时的赤子,肤如冰雪,身如璞玉,内蕴金光,无尘无垢。
额前明亮,长一支貔貅金角。
体如琉璃,吞吐着大荒龙魂。
而他的眼眸深处,黑白金三色流转,如大道三色莲开。
神性的威严,人性的悲悯,和魔性的杀伐,三者融为一体,化为超脱凡俗的无上神韵。
在此前,蛮荒的万千蛮修,或许信神,但从未亲眼见过神。
而今日之后,“神明”在他们的心中,有了真切而具体的“形象”。
当他们颂念“神”名的时候,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的,便是眼前这尊金玉之身,貔貅之角,身负龙魂,如赤子一般的神君。
无数蛮族修士,陷入亲眼见证神明的震撼之中。
而更让他们震撼的,是接下来的一幕。
他们亲眼见证了,神明间的“厮杀”。
是这美玉琉璃金童赤子一般的神君,与古老凶残的巫鹫大神的厮杀。
但与其说是“厮杀”,更像是一场“屠杀”。
更令人震惊的是,明明这体格渺小,美玉琉璃,金童赤子一般的神君,在含着死腐之气的,巨大狰狞而恐怖的巫鹫大神面前,显得如小不点的“蝼蚁”一般,微不足道。
可一旦动起手来,这尊金玉赤子神君,却凶残至极。
他的拳头,白如美玉,看似人畜无害,但仅只一拳,便轰穿了巫鹫大神,蕴含强大死腐之力的羽翼。
神道力之强,令人心惊。
此后祂一抬手,便是漫天圣纹显现,金光,青木,寒水,烈火,厚土流转不息。
再一并指,指尖又可化出带着黑色的诡异火焰。
徒手一握,更有法则一般的光芒汇聚,凝成无上神明之剑,剑气之锋芒,令众生骇然。
巫鹫大神倾尽神力,施展各类神通。
死羽之剑,腐肉之海,冤魂之障,秽气之牢……
遮天蔽日,业力滔天,令山河变色,生灵惊恐。可却偏偏,奈何不得那神君半分。
死羽之剑,伤不得无漏金身。
腐肉之海,蚀不坏金玉之体。
冤魂缠身,被貔貅之角的金光刺破。
漫天的秽气,也被一声龙吼尽皆吹散。
而神君神力显现的阵法圣纹,却如罗网一般,将祂巨大的羽翼,割得支离破碎。
指尖的诡异神火,连绵不绝,压得巫鹫大神抬不起头。
璀璨的剑光,锋利得宛如开天之剑,将巫鹫大神的神躯,刺得千疮百孔……
最终,经历一番“惨烈”的厮杀,战局终于有了结果。
巨大阴森,死腐而可怖的巫鹫大神,被罗网般的圣纹牢牢捆住。
先是一道凝聚璀璨神光,凌厉至极,如银河倒悬般的巨大神念之剑,拦腰将其斩断。
巫鹫大神的胸膛,被硬生生劈开,露出了颤动的“心脏”。
之后那神君,竟伸出金玉一般的双手,插进了巫鹫大神的胸膛,伴随着一声清喝,徒手将这颗神明的心脏,给活生生撕碎了……
手“撕”神明……
根本无法形容,这生猛一幕的冲击力。
那一瞬间,朱雀山所有蛮修全都仰着头,呆愣地看着这一幕。
心中的震撼,让他们的脑袋几乎停止了思考。
天地之间……真的有这种“存在”,能够徒手撕了神明?
蛮修的脑子里,根本没存在过这种假设。
他们正常的想象力,也不足以支撑他们,想象出这副离谱的景象。
而如今,这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画面,竟猝不及防,且活生生地呈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与此同时,墨画此前的声音,又回荡在他们耳边:
“我乃神主的巫祝!”
“我的一身伟力,得自于神主!”
“今日,我以巫祝之名,请神主降临,斩杀世间,一切孽神异端!”
神主……
可以手撕神明,虐杀巫鹫大神这种古老神明的……
毫无疑问,唯有“神主”。
唯有真正的大荒之主。
曾经的大荒之主,是什么模样,如今的蛮荒众生并不知晓。
但从今时今日开始,大荒之主的模样,已然悄悄变成了眼前这尊,璞玉金身,貔貅角,苍龙魂,眼眸开阖如大道三色莲开,神魔人性汇聚一身,又返璞归真,气质如赤子,可镇压异端,手撕巫鹫之神的神君法相。
大荒之主,成了墨画的模样。
这,就是神主。
信仰如火种,在众人心间一一燃起,而后宛如狂风一般,瞬间蔓延开去。
几乎所有蛮修的胸膛,都被信仰的火焰点燃,灼热得发烫。
他们情不自禁,跪在地上,向着于大荒的世间,重新展露伟大神迹的“神主”,献上最虔诚的信仰。
不只是丹雀部,术骨部,炎翼部,红鸾部,火鹰部,便是毕方部,还有敌对的巫鹫部,也都望风披靡,跪倒了一大片。
“神主不朽”的高呼声,也响彻天地。
而神坛之上,墨画徒手撕碎了巫鹫大神的“心脏”,击溃了祂的神格,而后当即并指一点,凝出声势浩大,焚山煮海的大型复阵,将巫鹫大神的神力,炼化成了浓烈的烟气。
趁着阵法焚炼,熊熊烈火,声势浩大的遮掩,墨画小口张大,猛然一吸,将漫天的巫鹫之力,全都偷偷吸入了口中。
他的动作很隐蔽,除了近处的三个巫祝,几乎没人能看到,他这尊“神主”,杀了巫鹫大神之后,还把祂给“吃”了。
而亲眼看到这一幕的炎祝,青祝和黑鹫老者三位巫祝,也都瞳孔瞪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漫天黑云消散,熊熊火光收敛,一切波动消弭。
巫鹫大神在众人面前,在火海中“身陨”,神力消失于无形。
墨画也不着痕迹地舔了舔嘴角。
巫鹫大神,确确实实完成了神降。
祂降临在朱雀山,但也降临进了墨画的肚子。
而墨画,也完成了他自己的“神降”。
完成他在神道上,作为大荒之主的“神降”。
而随着巫鹫大神的“身陨”,神坛开始归位,“神降”的影响也逐渐恢复。
虚实的边界,重新清晰。
一切神道的存在,又隐介于无形。
所有异象,重归于虚无,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如神明一梦,大幻一场,但在众人的脑海中,却镌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而此时的天地,重归于寂静。
夜色又笼罩于大地。
只是一夜神战,耗时漫长,此时已经过了卯时,东方已经开始泛白。
一轮红日,于朱雀山上冉冉升起。
墨画就站在高高的神坛之上,站在火红的旭日之下。
朝霞的金色,披在他的身上,仿佛给他镀了一层金光。
此时的他,已经脱离了神道的梦界,呈现于众人眼中的,是那副血肉之身。
但二位一体,并无差别。
在神念虚界中,他是自己的神主。
在现实世界中,他是自己的巫祝。
黑夜破晓,墨画缓缓展开双臂,向着神坛之下,跪着的蛮荒众生,声音庄严道:
“今日,我以巫祝之名,请神主降世,以无上神剑,斩杀了巫鹫之神。”
“今日之后,古老的神主,将重新降临于大荒。回到祂的神位,执掌祂的权柄,赐福大荒的子民,使大荒之地免于灾厄。”
“今日之后,神主的道,将传遍大荒。”
“大灾之中,信神主者生,逆神主者死。”
墨画合掌执礼,神圣而虔诚道:“……愿神主在上,佑我大荒。”
神坛之下,万众朝拜,纷纷颂念着古老的祝词:
“信神主者生,逆神主者死。”
“愿神主在上,佑我大荒。”
“日月不枯,神主不灭。”
“天地同寿,万古不朽……”
虔诚之声,上入云霄,震动山脉,传向蛮荒大地……
自此,一度消逝于历史的古老的“神主”之名,又开始在苍茫的大荒“复苏”……
……
至此,巫鹫与朱雀山界的部落战争,尘埃落定。
巫鹫神降的结果,也决定了这场战争结局。
巫鹫大神陨落,神主现世,“神”战失败,信仰湮灭,巫鹫部大军,彻底溃败。
不少巫鹫部的蛮兵,亲眼见证了“神主”以伟大的神力,碾杀了巫鹫大神之后,曾经坚定的信仰一朝溃散,转而扭曲,成为了神主的信徒。
他们不再信奉巫鹫神,而开始称颂“神主”。
神明之战,是残酷的。
信仰之争,同样是冰冷而现实的。
弱者不配被信仰,神明也是如此。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背弃了信仰……
至少巫鹫少主,还有绝大多数巫鹫部的大将,高层长老,还有一些嫡系蛮兵,仍旧坚持着自己的信念。
他们的信仰,与部落的利益,息息相关。
即便亲眼所见,他们也不可能承认,巫鹫大神的战败和陨落。
更不可能承认,墨画这个所谓的,“神主”赐福的巫祝。
巫鹫部在朱雀山界的战争,彻底失利了。
但并不意味着,在整个蛮荒的战局上,他们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朱雀山界,只是主战场,但在其他大大小小的山界里,仍旧有不少兵力保留。
这些巫鹫蛮兵,仍旧在为了部落,四处征战。
他们仍旧承载着,巫鹫少主“化身为龙”的野心,承载着巫鹫部一统蛮荒的愿景。
因此,巫鹫部仍旧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巫鹫部三代图谋,巫鹫少主胸怀野心,也绝不可能因一次战败就放弃。
而在墨画请“神主降临”,人前显圣,引万众朝拜之时。
巫鹫少主立马便知道大势不妙,因此迅速“壮士断腕”,带领一众大将,亲信和残兵,逃离了朱雀山。
而以巫鹫少主,龙纹化身之力,他若想走,也没人拦得住。
即便墨画也没办法。
虚实之界,只在神坛之上。
他真正强大的“神力”,只存在于神念之界,伤不到神坛之下的巫鹫少主等人。
即便能伤到,他命格中的“命煞”之局还在,杀神可以,杀人不行。
因此,他也只能看着巫鹫少主逃离朱雀山界。
同样逃离的,不只是巫鹫少主。
毕方部的毕桀,以及炎翼部,红鸾部,火鹰部的部分高层,甚至包括一些丹雀部的长老,也畏惧于墨画神权的统一,而选择了“叛逃”。
朱雀山界,从上到下都进行了一次横向的“分裂”。
分裂的界限,便是对墨画,对神主的“信仰”。
信者留下,不信者离开。
墨画默默看着这一切发生,并没有太多阻拦。
命运总是对人,进行一次又一次筛选。
而这种筛选,总是会反反复复,经历很多波折……
……
次日,术骨部,大厅之中。
墨画坐在巫祝之位上。
炎祝,青祝和黑鹫老者,脸色苍白地站在下面,甚至不敢抬头看墨画。
墨画问道:“你们考虑好了?”
炎祝和青祝默不作声,心中忐忑。
反倒是黑鹫老者,竟“扑通”一声跪在了墨画身前,道:“老朽,愿以残破之躯,供奉神主,为巫祝大人效命。”
他是巫鹫部的巫祝,因此深知巫鹫大神的古老与伟大。
正因如此,他更清楚,能手撕巫鹫之神的“神主”,到底是何等恐怖的神道存在。
而他也深刻知道,眼前这位一脸少年模样的“巫祝大人”,同样十分可怕。
因为,这是一个,能不要仪式,不要祭品,连神道信物都不要,就能空口“神降”的怪物。
站在那里,一句“请神主降临”,神主就降临了。
说是神主的亲儿子都不为过。
空口神降,这在神道里,在一众巫祝之中,绝对是手眼通天的可怕存在,“神脉”硬得吓人。
同样,也让他这个一直做神明仆人的巫祝,羡慕得眼睛发红。
识时务者为俊杰,黑鹫老者第一个就归顺了。
而他经历之前的死战,早已如风中残烛,再不早点投降,苟一苟性命,真的要身死道消了。
见黑鹫老者都下跪了,炎祝和青祝心中苦涩,也只能低头,向墨画跪下。
他们都是金丹后期,都是上巫,有自己的尊严。
可但凡见了那日,滔天神战的景象,哪怕他们是上巫,也不得不给墨画跪下。
跪下,或许没有上巫的自尊。
但若不跪,说明连身为巫祝的“常识”都没有。
“吾等……愿为巫祝大人……赴汤蹈火……”
炎祝和青祝异口同声道。
墨画微微颔首。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神棍,自然要三个帮。
这三个金丹后期的上巫,若能为自己效力,那自己这个神主的巫祝,就更有威严了。
炎祝抬头看了眼墨画,目光含着畏惧,欲言又止。
墨画道:“有话可以说。”
炎祝这才小心道:“巫……巫祝大人,我的神道信物,您若嫌弃的话,不妨……”
墨画摇了摇头,“没事,我不嫌弃。”
炎祝把话憋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了。
青祝和黑鹫老者,脸上也流露出愁容。
墨画便安慰道:“放心,你们安心为我做事,时机到了,我自会将神道信物还给你们。”
三人也不敢在意墨画是不是画饼,连声道:“多谢巫祝大人。”
墨画点了点头,见目的达到了,便挥手道:
“好了,你们下去休养吧。”
这三个巫祝,经历一场大战,打得脑浆子都快出来了。神念已近乎枯竭,再不休养休养,恐怕还没等为自己做事,就先死掉了。
三人拱手道:“是。”
离开之时,墨画却突然把青祝喊住了,“你留下。”
青祝有些错愕,但还是奉命留了下来。
炎祝和黑鹫老者有些疑惑,但不敢多问,躬身告辞了。
大厅之中,便只剩下了墨画和青祝二人。
墨画沉思片刻,看向青祝的小腹,忽而问道:“你……是不是有孩子了?”
青祝的脸色瞬间大变,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一丝血色没有,嗫嚅道:
“巫祝大人,您……您……”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却不敢说,更不知墨画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可一想到,墨画是神主的巫祝,供奉的是那么一尊,强得匪夷所思的神明,而且极得神明眷宠,能穿过迷雾知道什么,也不足为怪。
一想到这里,青祝更为恐惧,身子忍不住颤抖。
墨画皱眉,有些诧异。
竟然是真的……
从表面看,青祝根本没有一丁点,怀有身孕的痕迹,连气机也不曾透露半分。
甚至在神坛之上,跟炎祝和黑鹫老者殊死拼杀的时候,也完全不像,肚子里有孩子的样子。
直到巫鹫神降,虚实的界限模糊。
墨画的神念,也“降临”在了现世,透过神明道化的眼眸,他这才看到青祝的腹部,有一丝古怪的“生机”。
墨画也不确定,这是不是身孕,因此才问了青祝这一句。
青祝虽什么都没说,但从她的神情可以看出,这个猜测,大概率是真的。
这个信奉青丘神道,以色媚人的女巫祝,当真怀了一个孩子……
见青祝脸色发白,额头冒出冷汗,显然陷入了极度的紧张。
墨画轻叹一声,便道:“你下去吧,好生休息……此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
青祝一怔,神情有些愕然,随后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她向墨画款款行了一礼,诚挚道:“谢巫祝大人。”
墨画摆了摆手。
青祝便屈身退下了。
墨画看着青祝离去的背影,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
一个萍水相逢的巫祝,不管怀了谁的孩子,都跟他没半点关系,没必要刨根究底,窥人隐私。
墨画便将这件事,暂时抛在了脑后。
只是,他没能想到的是,青祝这个隐匿了天机,藏得很深的孩子,竟真的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因果……
但此时此刻,墨画根本没意识到。
他的心思,放在别的事上——一件最为重要的事:
彻底将巫鹫大神炼化,吞掉祂的念力,然后试图冲击神念的……二十四纹。
也就是他结丹的……最大一道门槛。
……
阵问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