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睡着了么?”
接近凌晨一点,路明非侧身面朝窗户躺着,看着那本《高等有机化学》,时不时抬眸看一眼微微颤抖的玻璃,以及那摇曳的树影。
似是为了将这些日子缺失的冬天弥补回来,在那违反常理的充沛水汽终于离去之后,寒风愈演愈烈。
那些自极北之地而起的冷气,翻涌着刮过西伯利亚无边的白桦林,裹挟着贝加尔湖的寒雾,碾过蒙古高原的枯草,翻越巍峨的秦岭山脉,终于在被阻挡数日后,劈开氤氲的水汽,为这江南之地带来属于冬日应有的冷冽。
病房的窗户在如潮水般一波未停,一波又至的袭击中抖动着,便有些许寒风从抖动的缝隙间挤了进来,发出“呜呜”的吼叫,而后被淹没在中央空调的暖气里。
“还没有,正在想事情。”另一张床上的人轻声回答。
路明非翻了个身,看向楚子航。因为不能离老唐太远所以他只能留在医院隔壁病房,再加上不方便离开和明天就要即刻出发前往白帝城,于是楚子航也选择留在这里,提供照顾,比如先前帮忙带晚饭。
相比起他的“睡姿”来说,楚子航就要规矩得多了,标准的平躺式,看着天花板,被子盖到肩头,就连双手都老老实实的放在被子里。
很有一种“乖宝宝”的架势。
这个视角看去楚子航侧脸仍然英俊,整齐的睫毛都清晰可见。
路明非心头一动,想起遥远的当年……好吧,也没多远,细数下来就是两年半以前的高中军训时,他们偷听女生的夜谈会,话题是相当劲爆的“如果泡到楚师兄要怎么玩”。
豪放派表示要直接推倒,文艺派表示要听楚师兄讲故事,贤妻良母派表示要做饭投喂,事业派表示要养在家里等上班回家随意宠幸……
最后是温情派夺取了胜利,那位不知名女生柔柔地说了句“只想在他睡觉的时候一根根数他的睫毛……”,将一众兄弟们都说得心里发酥,恨不能取而代之。
现如今估计那位“数睫毛女士”也该有其他心仪的男孩了吧?毕竟梦想和现实往往是两码事,可自己作为一个当年听墙角的倒是替对方实现了梦想,而且都是第二次了,也不知道若是那女生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念及至此他顿时有一种拍个照发到仕兰中学校园论坛上的蠢蠢欲动……事到如今路明非倒是不至于贪图那点“拍卖楚师兄写真照”的费用了,只是单纯有事没事想要整个大活而已。
想来自从放假之后仕兰中学校园论坛上应该是没什么大新闻了吧?如此一潭死水死气沉沉的情况正是需要自己来打破!
【警告,电击倒计时……】
蒜鸟,蒜鸟~
学习的同时聊聊天,这种程度的双线程模式,路明非已经可以轻松拿捏了。要是一端学习,另一端放飞思维……那还是做不到的。
“在想什么事?”路明非好奇地问。
“今天的事。”
楚子航扭头看过来。
“我在想……他的目的。”
“他”没说是谁,不过房间里的两人自然是都清楚的。
因为不在一个战斗场地,先前在吃饭时他们已经交流过,有关楚子航使用了那块再生金属板,以及路明非中断了老唐的觉醒过程的事双方都已清除。
“他的目的?”
路明非略微沉吟,“难道不是想要趁我们不备分割战场,然后逐个击破么?我本以为这样已经很阴险了……”
“我也说不准,只是觉得如果他用全力,应该不止是这样的表现。”
楚子航回想着先前的经历,“在我那边,他仿佛一直在忌惮着什么。只是试图激怒我,让我进入尼伯龙根,可当时我距离那个入口只是一线之隔了,他甚至都没尝试把手伸出来。”
“当时的情况我肯定是来不及赶过去的,所以他忌惮的只有可能是另有其人……或者,更准确地说,龙。”
路明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楚子航目光闪动:“另外一位,我们不知道的初代种?”
奥丁毫无疑问是初代种级别的存在,唯一的问题其实就是他对应的究竟是四大君主其中之一,还是不为人所知的一位而已。能够让他忌惮的,想来应该也只有初代种了。
“未必是不知道的……”
路明非迟疑着摇了摇头,耶梦加得四个字涌在喉间,但最终还是被咽回到肚子里。
“不过,也说不准。毕竟那么多初代种呢,天知道还藏着多少?像老唐这种家伙竟然都能是其中之一,可想而知,初代种要是想一心一意伪装成人类,恐怕我们是完全判断不出来的。”
有一说一,他总觉得耶梦加得这位打过两次交道的初代种对待人类和混血种的态度有些古怪,完全不像是那种卡塞尔学院资料里写的喊打喊杀要灭绝一切统治世界的龙族君主。
但具体原因如何,目前是完全不知晓的,所以他也就没将猜测说出口,以免产生什么误导,导致误判。
“喂喂,聊天就聊天,别动不动diss兄弟啊!”隔壁真·听墙角的男人忍不住敲了敲墙。
“我哪里diss你了,我这不是把事实阐述了一遍么?”
路明非同样敲两下墙回击过去。
他们住的房间隔音并不好,是直接从一个大房间隔断的,中间只是一层刮了腻子的普通砖墙。
这医院里倒也不是没有隔音好的特护病房,只是路明非还兼任“看护”的职责,所以隔音稍微差一点在此时反倒是成为了有利条件。
其实原本是打算直接一起住一间房的,但老唐表示“遇到这么大的事,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思考人生”,而路明非同学对此表示相当理解甚至感同身受,于是便同意了。
虽然表面上没什么特殊的安排,但是以对外合作分部目前的手段,除非老唐忽然开个传送之类的技能,否则是绝不可能悄无声息地离开的。
“哎,明明,你说我这短暂而不璀璨的人生是不是就快要结束了?”
老唐忽地叹了口气。
“我还有那么多好东西没吃过……”
“所以你直到凌晨一点都没有睡觉,就是在思考应该吃什么东西?”
路明非眼角微微抽搐,“要不然你还是思考一下以后的龙生吧?这样给人的感觉起码稍微有价值一点。”
“吃东西向来是最有价值也最值得思考的问题!”
老唐犟着脖子反驳道,“而且龙难道就不用吃东西了么?”
“这么说来这方面的事我倒是还真不了解。从能量守恒定律来说应该是要的吧?但还有元素这东西在,有些时候他们又不是很遵守这条定律……”路明非陷入沉思。
“话题貌似开始逐渐向着我听不懂的方向前进了。”老唐说。
“抱歉,忘记你是初中学历了。”
“装什么!我是高中辍学好么?而且你现在是高中生而已还没拿到毕业证呢,严格意义上来说你也是初中学历!”老唐反驳道。
“唔?你说的好像有道理。这么新奇的角度,哪怕是我也没有考虑到啊。”路明非想了想,貌似还真是这么回事。
“你语气里那种后继有人的欣慰是怎么回事!别以为我听不出来啊混蛋!”老唐在隔壁竖起路明非看不到的中指。
“好吧好吧,那就换个话题。”
路明非想了想,与此同时手翻过一页《高等有机化学》,“你有什么对龙族好奇的,想要知道的事么?”
“额,这么说的话就有点太多了……”
老唐小声嘀咕,不自然地扭动着身体,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某种方面来说这似乎也能够算是一种监控措施……躺在这床上,别说是想下床了,就算是翻个身的动静也能被隔壁房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我猜你肯定不会是在摸自己身体琢磨着到时候哪些部位会发生什么变化吧?”
路明非忽然面色古怪地问,“比如摸尾椎骨试图研究能不能从那长出条尾巴之类的?”
一直静静聆听着的楚子航看了路明非一眼,哪怕是“路言路语”等级已然极高的他,也没能想通路明非是怎么根据隔壁老唐那边一点咯吱的动静,就作出此等推测的。
最主要是这推测和声音之间应该没有半点逻辑关系才对啊……
“卧槽!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隔壁本来咯吱的声音一顿,接着传来老唐明显震惊的声音。
“难道你现在就在看我房间的监控?我要控诉你侵犯我的隐私!”
楚子航:“?”
这也能猜得中?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因为类似的事情我之前也做过么?”路明非扯动嘴角。
“原来如此,兄弟我们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啊!”老唐立刻换了嘴脸。
“难道不应该是虎父无犬子?”路明非随口说道。
同一种关系可以有不同的相处模式,“兄弟”这种关系就是如此。有的是情同手足各方面为对方考虑得细致入微,有的可以积年累月一句话都不聊可到关键时刻一个电话总会来帮场子,还有的则是绞尽脑汁琢磨着如何当对方的爹……
严格来说,第三种其实是“算你厉害”的一个变种。众所周知想要让一个男生承认另一个男生厉害是相当困难的事,一旦达成便会相当有成就感。
“去去去,别老是想占我便宜,论年龄我明明比你大!”
“这种事哪有论年纪的,达者为师懂不懂?”
于是三番两语过后,两人的话题再次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迅速演变并反复跳跃。
楚子航:“……”
听过两人的对话内容之后,他总算是知道原因了。
正常的混血种是绝对不会考虑自己怎么“变成龙”这回事的,因为一旦出现龙化现象,基本就意味着血统已经更接近龙而非人了。
这说明那个“界限”已经被超过了!剩下的基本就是等待时间推移渐渐成为彻底失去神智的死侍,正常人谁会乐意去想这个?
可路明非和老唐显然不是正常人,他们甚至不能归类于“正常混血种”这个类别,所以当然能够去琢磨了,因为在他们身上真的会发生这样的事!
不过,就算是能够变成龙,关注的却是会不会长尾巴以及会不会从尾椎骨那长出来么?
只能说在脑回路清奇方面两人确实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正常人最多应该是琢磨从哪长出龙翼才对吧?或者再离谱一点也就是关注长龙翼时破开皮肤会不会觉得痛而已!
等等,貌似自己也被彻底带偏了。楚子航沉默着意识到这一点。
他对路明非的了解程度已经很高,可脑回路这东西是讲究天赋的,有时智者千虑远不如奇葩的灵机一动……实在是很难通过“学习”或“代入”之类的方式赶上。
楚子航清楚,遇到这种情况,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根本不去跟节奏。
“总之要我说的话就别想那么多,想得越多,反倒是越容易瞻前顾后踌躇不前!”
回过神来的他听见路明非如是说。
所以刚才的片刻走神你们到底是跳跃了多少个话题啊!
“这就是传说中的心灵鸡汤对吧?”老唐问。
“没错,好喝吗?”
路明非从床上坐起身,伸了个懒腰,“这东西很神奇的,自己从书上看的没用,别人说就能有持续一段时间的效果。”
“还行,起码能够让我勉强睡个觉了。”老唐说。
“那就好,你再不睡我也没办法了,反正我是必须得睡了……”
路明非打着哈欠,顶着眼前浮现的【警告,已到[睡觉]计划时间……】提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之后把自己扔到床上。
“晚安师兄。”
他调整好姿势,将自己裹进被子里,以毛毛虫式卷法缩起来,先是和楚子航打了招呼,然后又敲敲床头的墙。
“晚安老唐。”
“晚安。”×2
房间里的灯熄灭了,淡淡的月光顺着没有拉上的窗帘照进来,路明非顶着沉沉睡意最后看了这陌生的天花板一眼,闭合双目。
又是漫长的一天过去了。
路明非,不卷你屠什么龙!